有文学粘稠的滴落声和滑行声，像冰冷的蛞蝓，顺着管道内壁缓缓爬进三人的耳朵。不是错觉。声音虽轻，但在死寂中被林川变异的感官放大，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。
刚刚因抑制剂而稍微平复的心跳，再次擂鼓般撞响。林川猛地转身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住他们爬进来的那个黑暗管道口。手电已失，只有地上蘑菇和墙上菌脉发出的惨淡冷光，将管道口渲染成一个深不见底的、蠕动着的黑暗喉咙。
“它……是什么？”小菱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，紧紧缩在阿泽身后。
阿泽脸色惨白，受伤的肩膀似乎因为紧张又开始抽痛，他摇摇头，眼神里是同样的茫然与恐惧。不是“清道夫”那种迅捷的节肢爬行声，也不是潭中怪物那种湿滑的涌动，这声音更粘滞，更……沉重。
没有时间探究了。那声音在靠近，不快，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、碾压般的持续性。
“门！快！”林川低喝一声，左手抄起短刀，冲向房间另一侧那被密集紫色菌脉覆盖的墙壁。阿泽和小菱也挣扎着跟上。
靠近了看，那扇门的轮廓更加明显，是一扇厚重的金属密封门，边缘有橡胶条，但现在几乎完全被厚厚的、搏动着的菌脉包裹。门中央偏上的位置，那个冰蓝色的标识光点在菌丝缝隙后顽强地闪烁。
林川挥动短刀，开始劈砍缠绕在门把手和门缝周围的菌脉。这些深紫色的真菌组织异常坚韧，像浸透了水的皮革，刀锋切入发出沉闷的“噗噗”声，断开处涌出暗紫色的、散发着刺鼻氨水味的粘液。粘液溅到手臂和刀身上，带来轻微的灼痛感。
阿泽也想帮忙，但他左手不便，只能用右手去撕扯一些较细的菌丝，动作笨拙而缓慢。小菱在一旁焦急地看着，又忍不住回头瞥向传来声音的管道口。
滴答……滴答……滑……
声音更近了。仿佛已经来到了管道与这个房间的连接处。甚至能隐约听到一种低沉的、仿佛湿厚布料相互摩擦的“簌簌”声。
林川加快了动作，不顾右腕的剧痛，双手握刀（左手为主，右手勉强辅助），拼命劈砍。更多的菌脉被斩断，粘液横流，门把手附近的菌类覆盖层终于变薄，露出了下方锈蚀的旋转阀轮。但门缝依旧被厚厚的菌丝和粘稠的分泌物密封着。
“阀轮！转动它！”林川对阿泽喊道，自己继续清理门缝。
阿泽扑到阀轮前，用尽全身力气抓住冰冷的金属，向左旋转。阀轮纹丝不动，锈死了。
“转不动！”阿泽急得满头大汗，受伤的肩膀因为用力而崩裂，渗出暗红色的血水，混合着之前的灰绿色溃烂液，看起来触目惊心。
“用脚蹬！借力！”林川吼道，同时用刀尖狠狠撬进门缝，试图割断那些充当“粘合剂”的菌丝。
阿泽闻言，背靠墙壁，双脚蹬在阀轮下方的门框凸起上，双手再次抓住阀轮，全身肌肉贲起，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低吼，拼死一扭！
“嘎吱——咔！”
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响起，阀轮终于松动了一丝！但也仅此而已。锈蚀太严重了。
而就在这时，管道口处的黑暗，被一个缓缓探出的东西打破了。
那东西像是一大团半凝固的、暗褐色与惨白色交织的粘稠物质，表面布满蜂窝状孔洞，正不断渗出滑腻的液体。它没有固定的形状，正如同融化的蜡像般从管道口“流”出来，一部分“身体”还拖在管道内。随着它的出现，房间里的甜腐气味瞬间被一股更浓烈的、类似福尔马林混合了腐烂内脏的刺鼻气味取代。
它移动的方式就是“流淌”和“滑动”，悄无声息，却又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。在它那团不定形的躯体表面，偶尔会浮现出一些扭曲的、像是被包裹其中的人体或动物肢体的轮廓，又很快被粘液吞没。
“织网者”？林川想起笔记本上的记载。是那种线形寄生真菌的聚合体？还是全新的东西？
怪物似乎“感觉”到了房间里的活物，那团粘稠的躯体微微调整方向，表面数个较大的孔洞收缩了一下，喷出几股淡黄色的、带着更强刺激性气味的雾气。
“咳咳！”小菱离得稍近，被雾气波及，立刻剧烈咳嗽起来，眼睛刺痛流泪。
“别呼吸那雾！”林川掩住口鼻，心中警铃大作。他不再清理门缝，转身面对这团缓慢逼近的、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粘稠怪物。短刀在手，但面对这种似乎没有固定要害、由粘液和菌丝构成的敌人，刀能有多大作用？
怪物继续“流”近，它经过的地面，乳白色的发光蘑菇迅速枯萎、变黑，被它底部渗出的粘液腐蚀。一条由它身上延伸出的、相对粗壮些的触手状突起，试探性地、缓慢地朝距离最近的林川卷来，触手尖端同样布满了细小的孔洞，不断开合。
林川侧身躲开，触手拍打在他刚才站立的地面，留下一滩迅速扩大的腐蚀痕迹。他反手一刀斩在触手上，刀刃深深切入粘稠的组织，但感觉像是砍进了厚重的胶泥，阻力极大，而且刀刃被粘液包裹，拔出时十分费力。被砍伤处涌出更多暗褐色的粘液，但触手似乎并未受到太大影响，反而蠕动着，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新的粘液填充、弥合。
物理攻击效果有限！而且它的粘液有强腐蚀性！
怪物主体又靠近了一些，更多的触手状突起从它那团不定形的身体上“生长”出来，如同盛开的、扭曲的死亡之花，朝着三人缓缓罩下。它似乎并不急于捕杀，而是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、令人毛骨悚然的从容。
阿泽还在拼命转动阀轮，每一次用力都让他肩膀的伤口崩裂得更厉害，血和脓液浸湿了后背。阀轮转动了大约十五度，门缝似乎松动了一丝，但距离完全打开还差得远。
小菱被怪物逼得连连后退，已经退到了墙角，无路可退，吓得浑身发抖，连哭都哭不出来了。
林川的大脑飞速运转。抑制剂带来的冰冷清醒感此刻发挥了作用，压制了部分恐慌和体内蠢蠢欲动的异样饥渴。他目光扫过房间，落在那些堆积的腐朽木箱和塑料桶上。
火！这些东西或许能烧！菌类大多怕火！
可他们没有打火机，没有火柴。就算有，在这种高浓度孢子环境下点火，无异于自杀，可能引发整个真菌群落的连锁反应，甚至大爆炸。
另一个念头闪过——那个便携式孢子检测仪！电量将尽，但或许……
他迅速从背包侧袋掏出那个屏幕碎裂的黑色仪器。怪物的一条触手正好朝他扫来，他矮身躲过，粘液擦着背包飞过，发出“嗤嗤”的腐蚀声。他踉跄着退到墙边，靠近一处菌脉节点，那里有稳定的冰蓝标识光。
他记得，触发抑制剂暗格时，蓝光标识有反应。这个检测仪，会不会也有类似功能？或者，它发出的微弱电子信号，能干扰这种真菌生物？
死马当活马医！
林川举起检测仪，将屏幕对准那团缓缓逼近的怪物主体，同时用手指胡乱按着仪器侧面的按钮，试图激活任何可能的功能。
检测仪发出低电量警报的“滴滴”声，屏幕闪烁，读数乱跳。
奇迹发生了。
那团粘稠怪物的动作，明显停滞了一瞬。它躯体表面那些不断开合的孔洞，出现了短暂的紊乱，喷出的淡黄色雾气也减弱了。它似乎对检测仪发出的某种信号（也许是特定频率，也许是微弱的电磁场）产生了反应，表现出不适甚至……一丝惧意？
有效！虽然不知道原理！
林川立刻将检测仪对准怪物，一步步向前逼近，同时大喊：“阿泽！继续转！快！”
检测仪的低电量警报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。怪物随着林川的逼近而缓缓后退，蠕动着的触手也收缩了一些，但并未完全放弃。它似乎在适应，或者在评估这微弱干扰的威胁程度。
阿泽看到了希望，爆发出最后的力气，脚蹬手扳，脸憋得通红，阀轮再次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，又转动了艰难的一小段！
门缝开得更大了，足以伸进几根手指！冰冷的、带着些许新鲜铁锈味的空气从门后渗出！
“小菱！过来帮忙推门！”阿泽吼道。
小菱如梦初醒，连滚爬地跑到门边，和阿泽一起用肩膀顶住沉重的金属门，向外推！
嘎——吱——
门动了！虽然缓慢，但确实在向外打开！
检测仪的电量标志彻底变红，闪烁了几下，屏幕骤然熄灭，最后一声“滴”的长鸣后，彻底没了声息。
干扰消失了。
粘稠怪物立刻“察觉”到了，它那团不定形的躯体猛地一阵波动，所有触手瞬间绷直，以一种比之前快得多的速度，朝着门口三人席卷而来！同时，它主体上数个最大的孔洞扩张，更多的淡黄色腐蚀性雾气喷涌而出，几乎笼罩了小半个房间！
“门开了！走！”阿泽用尽最后力气，将门推开一道足以侧身通过的缝隙，自己却因为脱力和剧痛，瘫软下去。
小菱尖叫着，几乎是本能地，用瘦小的身体顶住哥哥，连拖带拽地把他往门外塞。
林川将失去作用的检测仪狠狠砸向怪物的主体（被粘液轻易吞没），转身冲向门口。一条粗壮的触手紧追而至，卷向他的脚踝！
林川侧扑倒地，触手擦着他的小腿掠过，腐蚀性粘液烧穿了裤脚，皮肤传来灼痛。他顾不上查看，就地一滚，在第二条触手落下之前，翻滚着挤出了那道狭窄的门缝！
“快出来！”他回身，朝还在门内的小菱和阿泽伸出手。
小菱已经将大半昏迷的阿泽推出了门，自己正要钻出，一条较细的触手却缠住了她的小腿！
“啊！”小菱惊叫，被拖得一个踉跄。
林川眼疾手快，一把抓住小菱的手臂，同时右手（尽管剧痛）猛地挥出短刀，斩向那条缠住她小腿的触手！
刀光闪过，触手应声而断，暗褐色粘液喷溅。小菱趁机用力，被林川拽出了门。
几乎就在小菱离开门缝的刹那，更多的触手和那团粘稠的主体涌到了门前，重重撞在厚重的金属门板上！
砰！
闷响传来，门板震颤。但门的设计显然很坚固，加上外面锈蚀和菌丝的部分阻滞，竟然没有被立刻撞开。
林川来不及庆幸，他迅速观察门外环境。这里是一条相对干净、没有明显菌类覆盖的金属走廊，墙壁是灰色的混凝土，顶部有间隔较远的、发出稳定白光的应急灯（竟然还有电！）。空气干燥，带着灰尘和机油味，与身后房间那甜腻腐臭的气息截然不同。简图上标注的“上行通道”应该就在这里。
“走！不能停！”他低吼着，和小菱一起搀扶起几乎失去意识的阿泽，沿着走廊向前跑去。阿泽肩膀的伤口在剧烈动作下再次崩裂，鲜血淋漓，人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状态，只能靠本能迈步。
身后，那扇金属门不断传来沉重而持续的撞击声，还有粘液腐蚀金属的“嗤嗤”声。门能撑多久，谁也不知道。
走廊不长，尽头是一部巨大的、老式的货运电梯，但控制面板漆黑，显然早已废弃。电梯井旁边，有一道盘旋向上的、宽敞的金属楼梯，扶手锈蚀，台阶上积着薄灰，但看起来结实。楼梯口上方挂着一个生锈的指示牌：“B3维修区及设备层”。
就是这里！
三人互相搀扶着，跌跌撞撞地踏上楼梯。每一步都无比艰难，阿泽的重量几乎全压在林川和小菱身上。林川的右腕和左掌仍在作痛，抑制剂的冰冷效果与身体疲惫、多处伤痛交织，让他眼前阵阵发黑，只能咬紧牙关坚持。
楼梯盘旋向上，仿佛没有尽头。只有他们凌乱沉重的脚步声、喘息声，以及下方遥远传来的、渐渐微弱的撞门声。
不知爬了多久，可能只有两三分钟，却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。终于，他们抵达了楼梯顶端。面前又是一道厚重的防火门，门上有个小小的观察窗，玻璃模糊。
林川示意小菱扶稳阿泽，自己凑到观察窗前，用衣袖擦了擦灰尘，向内望去。
门后是一个巨大的、挑高惊人的空间。排列着无数沉默的、覆盖着灰尘和油污的机器设备，巨大的管道纵横交错，许多地方还有微弱的工作灯闪烁。这里看起来像是某个工厂的核心设备层，规模远比下面的B4区域庞大。空气里是浓郁的机油、金属和臭氧的味道，几乎闻不到菌类的气息。
暂时安全？至少，看不到那些诡异的真菌和怪物。
他尝试推动防火门。门没有锁，但很沉重。他用力推开一道缝，更加清晰的机器低鸣声和空气流动声传来。
他回头，看向气喘吁吁、满身血污狼狈的小菱，和昏迷不醒的阿泽，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掌心那虽然黯淡但依旧存在的暗红纹路，以及怀中那隐隐传来的、与脚下深处搏动再次产生微弱共鸣的温热感。
抑制剂的效果在减弱。变异和连接正在恢复。
而他们，只不过是从一个较小的噩梦，踏入了一个更大、更未知的、属于人类遗弃工业的冰冷迷宫。
B3层。“方舟”项目的重要区域。这里会有什么等待着他们？更多的幸存者？残存的研究设施？还是……其他被“摇篮”影响的东西？
林川深吸一口冰冷的、带着机油味的空气，将沉重的防火门彻底推开。
“进去。”他声音沙哑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。
新的篇章，在弥漫着金属尘埃的昏黄灯光下，缓缓展开。而身后的深渊，并未远离，只是暂时被一道厚重的门隔开。那缓慢、沉重的地底搏动，如同背景噪音，依旧在灵魂深处，轻轻敲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