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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章

管道内弥漫着三人粗重喘息和恐惧的气味,混合着从下方飘来的、愈发浓重的菌类甜腐气息。丢了手枪的短暂懊恼,很快被更现实的困境覆盖——右腕肿得几乎变形,每一次脉动都带来尖锐的刺痛,左掌心那片暗红纹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沿着指缝和手腕蔓延,带来持续不断的、深入骨髓的麻痒。而阿泽的肩膀,在惨淡的荧光下,可见皮肤大片红肿溃烂,边缘呈现出不祥的灰绿色,像是被那怪物的粘液深度腐蚀。

“你肩膀怎么样?”林川撑起身体,靠在冰凉滑腻的管道壁上,声音嘶哑。

阿泽疼得脸色发白,额头上全是冷汗,勉强答道:“火辣辣的……感觉……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往肉里钻。”他尝试活动手臂,立刻倒吸一口冷气。

小菱哭得眼睛红肿,用还算干净的衣角小心翼翼地去擦哥哥伤口的边缘,但一碰到溃烂处,阿泽就疼得浑身一颤。

林川撕下自己内衣相对干净的另一角(布料所剩无几),浸湿最后一口水(水壶也差点在坠落时丢失),递给阿泽:“捂住,尽量别碰别的东西。那粘液可能有毒,或者……别的。”

他没说下去。在这种地方,任何感染都可能致命,甚至比死更糟。

阿泽接过湿布,颤抖着按在伤口上,低低呻吟了一声。

必须离开这个管道。这里空气污浊,下方不知还有多少隐藏的危险,而且,他们需要更安全的地方处理伤口,哪怕只是暂时。

林川看向管道前方,依旧是望不到头的黑暗,只有极其微弱的、仿佛来自遥远彼端的黄绿荧光。来时的竖井已经不可能返回,只能向前。

“还能走吗?”他问。

阿泽咬咬牙,在小菱的搀扶下站起来,虽然身形摇晃,但点了点头。

林川用左手撑着墙壁起身,将短刀换到尚且完好的左手,深吸一口气,开始带头向前爬行。动作比之前更加迟缓艰难,右腕每一次无意识的晃动都带来一阵眩晕。

管道似乎比记忆中来时更长,更曲折。爬行了不知多久,久到林川开始怀疑是否在兜圈子,或者这管道本身就在某种活着的菌毯内部蜿蜒生长。空气越来越沉闷,只有他们自己的呼吸声、爬行声,以及……一种极其细微的、几乎被忽略的沙沙声,仿佛无数细小的爪子在菌丝上刮擦。

林川停下,示意身后两人安静。他侧耳倾听。

沙沙声……并非来自前方或身后。而是……来自管壁?来自他们身下?四面八方,若有若无,像是整个管道生态系统在窃窃私语。

他低头,借着远处那点微光看向管壁。覆盖其上的菌毯似乎在微微蠕动,不是整体的移动,而是表面菌丝极其细微的、波浪般的起伏。一些先前未曾注意的、米粒大小的、暗红色的孢子囊,正随着起伏,一开一合,像是在呼吸。

幻觉?还是疲劳和伤痛导致的感官错乱?

他摇摇头,驱散这不祥的念头,继续前进。

又转过一个弯道,前方豁然开朗。不再是狭窄的管道,而是一个类似小型中转站的空间,约有十平米见方。这里同样被菌类占据,但种类似乎有所不同。地面上生长着低矮的、伞盖呈半透明乳白色的蘑菇,散发出幽幽的冷光,提供了比荧光灯管更柔和但也更诡异的照明。墙壁上攀爬着深紫色的、脉络状的真菌,像巨大的血管网络。空气里的甜腻味淡了些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清冷的、类似薄荷混合了铁锈的味道。

空间一角,堆积着一些腐朽的木箱和破损的塑料桶,上面也长满了菌斑。最引人注目的是房间中央,有一个干涸的、直径约一米的水池(或是排水口),池底积着厚厚的、灰白色的菌丝絮状物。

这里看起来相对“平静”,暂时没有看到明显的威胁。

“在这里……休息一下。”林川感觉体力已经到了极限,靠着墙壁滑坐下来。阿泽和小菱也如释重负地瘫倒在一旁,小菱立刻又去查看哥哥的伤口。

林川检查自己的右腕,肿胀没有继续加重,但颜色变得更加青紫,动一下都疼得钻心。他尝试用左手和牙齿配合,从背包里翻出仅剩的一小卷纱布(之前在药店找到的),勉强将手腕固定了一下,减少晃动带来的痛苦。

处理完手腕,他看向自己的左掌。那片暗红纹路已经蔓延到了半个手掌,颜色加深,纹路仿佛有生命般微微凸起,触摸上去有轻微的灼热感和……搏动感?与他怀中被重新包裹的胶质物,以及更深处那地下搏动,隐隐呼应。

他感到一阵强烈的反胃和寒意。变异在加速,而且似乎因为接触了那胶质物和潭中怪物,导向了更不可控的方向。

“你……你的手……”小菱无意间瞥见林川掌心的异状,声音发颤。

林川迅速将左手握拳,藏到身侧。“没事。”他生硬地转移话题,“看看周围,有没有能用的东西,或者……别的出口。”

阿泽强打精神,和小菱一起,借着地上发光蘑菇的冷光,小心翼翼地检查这个房间。木箱早已朽烂,一碰就碎,里面只有些彻底霉变的不知名物品。塑料桶也是空的。墙壁上的“血管”状真菌摸上去冰冷湿滑,让人头皮发麻。

小菱走到那个干涸的水池边,好奇地探头往里看。“这里面……好像有东西?”

林川和阿泽立刻警觉地靠近。池底厚厚的菌丝絮状物下,似乎掩盖着什么硬物。林川用短刀小心地拨开表面的菌丝。

冷光映照下,露出了几样东西:一个锈蚀得几乎看不出原貌的金属工具箱(比之前找到的那个更小),一个扁平的、密封性似乎不错的铝制水壶(摇一摇,里面还有小半壶液体),还有——一本用防水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硬壳笔记本,以及一个巴掌大、带有液晶屏(已碎裂)和几个按钮的黑色仪器。

林川眼睛一亮。笔记本!仪器!

他先将水壶拿出来,拧开盖子闻了闻,是水,虽然有一股淡淡的金属和霉味,但看起来没有明显的污染。他递给小菱:“省着点,先给你哥清理一下伤口外围,别用太多。”

小菱连忙接过去。

林川则小心地拿起那本笔记本和那个黑色仪器。笔记本的硬壳上也长了些许霉斑,但油布保护了内页。他打开,就着地上的冷光翻看。

字迹工整,甚至有些刻板,像是某种实验记录。

“方舟项目 – 深层生态观测日志 – 编号E-4(加密)”

“日期难以确认。地表信号中断第?日。备用发电机组B组故障,C组负荷67%。‘摇篮’活性指数持续上升,已突破阈值γ-3。样本采集器在B5-E区回收的菌群样本显示异常突变,共生体‘清道夫’与‘织网者’(注:新命名,指代观测到的线形寄生真菌生物)出现率提高120%。警告:B4以下区域空气孢子浓度已达危险级,未佩戴P4级以上防护进入将导致不可逆神经浸润及组织异化。”

“‘钥匙’载体(编号K-7)于三十六小时前突破收容。追踪信号在B3与B4交界处消失。推测其目标为‘摇篮’。启动‘净化’协议的压力增大,但主控室坚持需要更多‘钥匙’与‘摇篮’互动数据。质疑此决策的合理性。互动可能导致‘摇篮’提前进入活跃期,后果难以预估。”

“个人笔记:我感觉很糟。头痛,耳鸣,梦境混乱。昨天在镜子里,我看到自己的瞳孔边缘……有些模糊。我知道规定,但我偷偷检测了自己的唾液样本。孢子残留指数超标。它已经开始影响我了。我必须尽快将这份日志和最后一次采集的‘抑制株’样本送上去。如果还能上去的话……”

记录在这里中断。后面几页被撕掉了,切口整齐,像是被人为移除。

林川的心跳加快。抑制株样本?是指能抑制这种真菌感染的东西吗?在哪里?还有,这个记录者提到的症状——头痛,耳鸣,瞳孔模糊——简直和他之前的经历如出一辙!只不过,记录者感染的是空气孢子,而他,似乎是通过更直接的“钥匙”接触……

他立刻拿起那个黑色仪器。仪器侧面有个小小的、同样覆盖着霉斑的标签:“便携式孢子浓度检测仪 – 型号PSC-7”。他尝试按下电源键。

屏幕闪了一下,竟然亮了!虽然布满裂纹,但勉强能看清显示。电量标志只剩下微弱的一丝红色。屏幕上跳动着数字和曲线。

当前区域孢子浓度:3870 units/m³。旁边有一个不断闪烁的红色警告标志,以及一行小字:“重度污染 – 神经毒性风险 – 建议立即撤离或启动最高级别防护。”

林川的心沉了下去。这么高!难怪记录者会感染。他们在这里呼吸了这么久……

他立刻看向阿泽和小菱。阿泽似乎因为伤痛和疲惫,意识有些昏沉。小菱脸色苍白,眼神里充满了不安。

“把口鼻捂紧,尽量少呼吸。”林川沉声道,将检测仪上的数字示意给他们看,尽管他们可能看不懂具体数值,但那个红色警告足够醒目。

阿泽和小菱吓得赶紧用湿布和衣袖紧紧捂住口鼻,眼神里充满了绝望。在这地下深处,哪里有“最高级别防护”?又往哪里“撤离”?

林川继续翻动笔记本,希望能找到关于“抑制株”的更多信息,或者其他的出路线索。在最后残存的几页空白处,他发现了用极细的笔尖潦草画下的简图,似乎是这个区域的部分结构,标注着几个点:

“E-4观测站(此处)” → “旧通风管道(已部分坍塌)” → “B4枢纽站(危险-清道夫巢穴疑似)” → “应急物资点(标记?可能还有存量)” → “上行通道(通往B3维修区,状况不明)”

简图旁还有一行几乎无法辨认的小字:“抑制株……培养柜……蓝光标识……记住……蓝光……”

蓝光标识?林川回想,在真菌洞穴里,看到过淡蓝色的菌光,但那里有怪物。这里的地面蘑菇是乳白色冷光。哪里还有特别的蓝光?

他的目光落在房间墙壁那些深紫色的、血管状真菌上。仔细看,在某些脉络交汇的节点,似乎隐隐透出极其微弱的、冰蓝色的荧光,一闪即逝,像是幻觉。

难道是指这些?

他站起身,忍着右腕的剧痛,走到墙边,靠近一处似乎有微弱蓝光闪烁的节点。血管状真菌在这里缠绕成一个拳头大小的结。他犹豫了一下,用短刀刀背轻轻碰了碰那个结。

没有反应。

他稍用力,将结表面的菌丝刮开一些。

嗡——

一声极其轻微的低鸣响起,并非来自外界,而是直接在他脑海深处!与此同时,那结节处的蓝光骤然明亮了一瞬,他左掌心的暗红纹路也随之灼热跳动!

下一秒,被他刮开的菌丝下方,露出的不是墙壁,而是一个小小的、嵌入墙体的、散发着稳定冰蓝色微光的金属标识牌,上面蚀刻着一个简单的符号:一个滴管和一片叶子的抽象组合。

旁边,墙壁上一块原本看起来毫无缝隙的区域,随着蓝光亮起,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了一个二十厘米见方的暗格!

暗格里面,静静地躺着三支手指粗细的密封玻璃管。管内是半透明的、微微晃动的淡绿色粘稠液体。玻璃管上贴着标签:

“方舟项目 – 神经孢子抑制剂(实验型) – 批次A-7 – 静脉/肌肉注射 – 仅限紧急情况使用 – 副作用未知”

林川的心脏狂跳起来。找到了!抑制剂!

他立刻伸手,将三支抑制剂取出。触手冰凉。他毫不犹豫,转身走向阿泽。

“这可能是对抗感染的东西。”他将一支抑制剂递到阿泽面前,声音低沉快速,“你伤口沾了怪物粘液,可能已经被孢子或更糟的东西侵入。用不用,你自己决定。副作用不明。”

阿泽看着那支散发着微光的淡绿色液体,眼神挣扎。肩膀的溃烂处正传来一阵阵越来越清晰的、仿佛有东西在皮下游走的麻痒感,这不是好兆头。他又看了看脸色惨白、满眼担忧的妹妹。

他一咬牙,接过抑制剂:“怎么用?”

“标签写静脉或肌肉注射。我们没有注射器。”林川看向那锈蚀的小工具箱。小菱已经跑过去翻找,竟然真的从一堆锈蚀的工具里,找到了一支一次性注射器(包装破损,但针头和管身看起来还算完好,尽管有霉斑)和一小瓶医用酒精棉片(已干涸,但或许还能用)。

没有时间彻底消毒了。林川用还算干净的布擦了擦针头,示意阿泽露出胳膊上相对完好的部位。阿泽紧张地闭上眼睛。

林川用左手笨拙地敲开抑制剂玻璃管的顶端(设计似乎就是易折型),用注射器抽出淡绿色的液体。他深吸一口气,回忆着极其有限的医疗知识,将针头刺入阿泽的上臂肌肉,缓缓推入。

液体全部注入。阿泽身体紧绷了一下,随即放松,等待反应。

几秒钟后,他忽然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,身体蜷缩起来。

“哥!”小菱惊呼。

“别碰他!”林川阻止,紧张地观察。阿泽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,皮肤下的血管似乎有些凸起,颜色变深,但肩膀伤口处那种灰绿色的溃烂蔓延,似乎……停止了?甚至边缘的红肿有轻微消退的迹象。

又过了片刻,阿泽的颤抖平息下来,他喘着粗气,睁开眼睛,眼神虽然依旧疲惫,但似乎清明了一些。“感觉……感觉像有冰水流进血管里……然后……伤口那里火辣辣的感觉,好像轻了点?”

看起来,抑制剂至少暂时压制了感染恶化。

林川看向自己左掌的暗红纹路和怀中的胶质物。这种抑制剂,对他这种更直接、更深入的“钥匙”相关变异,会有效吗?副作用“未知”,可能无效,甚至可能引发更剧烈的反应。

但他没有选择。孢子浓度在持续伤害他,体内的变异在加速。他必须尝试。

他拿起第二支抑制剂,同样抽入注射器。这次,他犹豫了一下,选择注入自己相对完好的左臂肌肉。

冰冷的液体涌入。瞬间,一股强烈的、仿佛被冰锥刺穿血管的剧痛席卷全身!他闷哼一声,单膝跪地,左手的暗红纹路骤然变得鲜红灼热,像是要燃烧起来!脑海中的低语和杂音瞬间放大、扭曲,变成了无数尖锐的嘶鸣!眼前的冷光蘑菇和紫色菌脉开始旋转、变形……

“你……你怎么了?”小菱吓得后退。

林川咬紧牙关,死死抵抗着那几乎要撕裂他意识的痛苦和混乱。他能感觉到,抑制剂正在与他体内的某种东西激烈对抗,不是温和的中和,而是狂暴的冲突。他的心脏狂跳,太阳穴突突直跳,呼吸变得极其困难。

就在他几乎要昏厥时,那股冲突感陡然减弱。左掌的灼热感退去了一些,纹路的颜色似乎黯淡了半分。脑海中的嘶鸣也降低了音量,虽然并未消失。更明显的是,那种如影随形的、对“温暖血肉”的饥渴感,被暂时压制了下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虚弱和……清醒。

抑制剂有效,但过程极其痛苦,且似乎只是压制,而非消除。

他喘息着,汗水浸透了衣服,看向剩下的最后一支抑制剂,小心地收好。

“你没事吧?”阿泽虚弱地问。

林川摇摇头,撑着墙壁站起来,感觉身体像是被掏空,但神智确实清醒了不少。“暂时……没事。”他看向那个已经空了的暗格,和墙壁上依旧散发着微光的蓝色标识。

简图上说,这里可以通往“上行通道”,去往B3维修区。那可能是他们目前唯一知道的、相对更接近地面的方向。

“休息五分钟。”林川靠着墙坐下,节省体力,“然后我们找路,去B3。”

阿泽点点头,搂紧了妹妹。小菱则担忧地看着林川依旧不正常的手掌和更加苍白的脸色。

五分钟在沉默中流逝。地下深处的搏动声依旧隐隐传来,但与之前相比,仿佛隔了一层冰冷的玻璃,不再那么具有直接的压迫感和共鸣。抑制剂似乎暂时削弱了他与地下“源头”的连接。

时间到。林川起身,开始仔细检查房间墙壁,寻找可能被菌类掩盖的通道入口。按照简图,上行通道应该就在附近。

他的目光最终落在房间另一侧,那堆腐朽木箱后面的墙壁上。那里的紫色血管状真菌生长得格外密集,几乎完全覆盖了墙面,但在菌丝交织最厚的地方,隐约能看出一个门的轮廓,以及一个被菌丝半掩的、熟悉的冰蓝色标识光点,微弱地闪烁着。

通道,就在那里。

但就在林川准备上前清理菌丝时,他灵敏的耳朵,捕捉到了来自他们来时管道的方向,传来了一阵新的、令人不安的声音。

不是沙沙声。

是……液体滴落的声音?粘稠的、缓慢的……还有,极其轻微的、仿佛什么东西在厚重菌毯上……滑行的声音。

由远及近。

有什么东西,顺着管道,追来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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