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忠奉宇文渊之前密令,一直在外接应。
此刻他也混在焦头烂额的官府人群中,四处搜寻自己陛下的踪迹。
然后,他终于在瘦马门后院那混乱不堪的人堆里,看到了一个穿着粗布女装、身形高大纤细、面容却依稀能辨认出主子让他买的那张人皮面具轮廓的女子!
陈忠瞬间瞪大了眼睛,下巴几乎掉在地上,大脑一片空白。
主……主子?!怎么变成……变成女人了?!
他使劲眨了眨眼,甚至偷偷掐了自己大腿一把,尖锐的痛感告诉他这不是梦。
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,莫非是中了什么邪门的幻术?
宇文渊何等敏锐,立刻察觉到陈忠的靠近,也精准捕捉到了他脸上那副活见鬼般的表情。
他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抽搐了一下,强压下心底翻涌的尴尬和一股无名怒火。
宇文渊用眼神凌厉地刺了陈忠一下,示意他镇定。
“我无恙,离开再说。”宇文渊压低声音,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。
陈忠好歹是历经风浪的顶尖暗卫,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,瞬间恢复冷静,低眉顺眼地应道:“是!”
他早已打点好一切,此刻立刻上前,看似恭敬实则警惕地护在宇文渊身侧,低声道:“主子,马车已备好,随我来。”
两人在混乱中穿行,陈忠亮出一块腰牌,呵开人群,带着宇文渊堂而皇之地登上了一辆看似普通的青篷马车,竟无人敢阻拦。
车帘落下,隔绝了外面的喧嚣。
陈忠坐在车辕上驾车,眼观鼻鼻观心,不敢回头,但脑海中那“婀娜”的背影挥之不去,让他握着缰绳的手心都有些冒汗。
看到陛下女装了……会不会被陛下灭口啊?
胡思乱想着回到悦来客栈天字一号房,陈忠立刻屏退左右,紧紧关上房门,甚至不放心地检查了窗户。
宇文渊走到房间中央的铜镜前,定定地看着镜中那个完全陌生的、颇具风韵的女子影像,眉头紧紧锁成了一个川字。
他深吸一口气,努力忽略那份诡异感,抬手,指尖在耳后摸索片刻,轻轻一掀,将脸上那张精致的人皮面具缓缓卸下。
面具下露出的,是一张与原本帝王威严截然不同的脸——肌肤细腻,眉眼精致,唇不点而朱,因长时间的易容略显苍白,反而更添几分我见犹怜的脆弱美感,堪称美艳。
若单论容貌,甚至比许多精心打扮的大家闺秀还要出色。
但这张脸,此刻只让宇文渊感到无比的憋闷。
他尝试默运玄功,体内真气流转无碍,浑厚磅礴,证明身体并未受损。
他又试了几种辟毒解毒的法门,甚至逼出几滴含有微末药性的汗液,但镜中的“女子”影像依旧清晰无比,眼神冷静锐利,与这张脸形成强烈反差。
“这西域奇毒,竟如此霸道诡异……”他冷哼一声,语气中混杂着一丝难以启齿的憋屈。
不过他很快压下了所有情绪,恢复帝王的冷静,对垂手侍立的陈忠吩咐道:“此事若有半分泄露,提头来见。”
“是!属下明白!”陈忠心头一凛,头垂得更低。
“加紧去查!”宇文渊转身,目光如电,“不惜一切代价,查冰玉阁账目上巨额银钱的最终去向,还有阿史那及其核心党羽的逃离路线和落脚点。朕要知道,这笔钱最终落在了谁手里。”
又似乎想到什么,宇文渊嘴角露出个冷笑:“对了,给我重点查一查阿史那身边身材瘦小的男人,他似乎才是一切的幕后主使。”
“是!属下立刻去办!”陈忠领命,不敢多看主子那张美艳却散发着低压冷气的脸,迅速退出了房间。
宇文渊独自站在房中,目光再次投向铜镜。
镜中女子也回望着他,眼神深邃如寒潭。在瘦马门那短暂却度日如年的一天一夜,像一幅浮世绘,在他脑中清晰展开。
那里的污秽、绝望、麻木,以及那些被“变成”女子的纨绔们从惊恐到崩溃的丑态,都深深烙印在他心里。
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他,策划这一切的幕后之人,必定与瘦马门有着极深的渊源,甚至可能就是其中的受害者或反抗者。
之前瘦马门那场蹊跷的“地龙翻身”动乱,恐怕也与此人脱不了干系。
这人难道真的能通鬼神?又能召唤地龙,又能让人变性……
阿史那?不,他立刻否定了。
那个胡商虽有几分精明,但缺乏这等翻云覆雨、将人心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胆魄和狠辣。
倒是那个始终沉默、眼神沉静、在最后给了他一手刀的戴面具的瘦小身影……
此人的智谋、胆识,以及对人性弱点的精准把握和利用,都远超他的预期。
他隐隐有种预感,这个神秘的面具人,或许将是他帝王生涯中遇到的最有趣、也最危险的对手之一。
而此刻,在愤怒与憋闷之下,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期待悄然滋生——期待下一次的交锋,期待揭开对方的神秘面纱。
与此同时,城郊王家村。
沈清辞正坐在灶膛前,安静地听着狗娃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从村里货郎那儿听来的消息:“城里官兵抓坏蛋哩!贴了告示,说抓到有赏金!好多好多金子!”
跳动的火光映在她平静无波的脸庞上,勾勒出柔和的轮廓。
网已收,瘦马门将倾,她完美地隐匿于这片淳朴的乡村之中,仿佛一滴水融入了大海。
下一步,该着手弄一个合法身份,为科举之路铺平道路了。
接下来的日子,沈清将“懂事孤苦少年”的角色演绎得淋漓尽致。
她不再需要刻意表现,那种勤快和感恩仿佛已成了本能。
王婆婆喂鸡,她自然地接过食盆;狗娃要去砍柴,她默默拿起柴刀;邻居家修篱笆需要人手,她也会一声不响地过去搭把手。
她力气小,重活干得慢,但那份认真和坚持,让村里人看在眼里,疼在心里。
闲暇时,她常常坐在屋檐下的石阶上,用树枝在泥地上写写画画。狗娃和村里几个年纪相仿的孩子很快被吸引,围拢过来。
沈清便柔声教他们认“人、口、手”等简单的字,偶尔讲些北方的风物传说,声音轻柔,耐心十足。
孩子们都喜欢这个有学问、脾气又好的沈清哥哥。
傍晚的村口老槐树下,是村里的信息中心。
沈清总是抱膝坐在最不引人注意的角落,把自己缩得小小的,认真地听老人们谈论庄稼雨水、家长里短,或是偶尔传来的关于扬州城戒严、搜捕胡商的消息。
当话题偶然涉及到姓氏、家族或是年景时,她会适时地抬起头,用那双清澈中带着些许迷茫和无助的大眼睛,轻声问村里最见多识广的三叔公。
“三叔公……您老经的事多,可曾听说过……扬州城里,有没有姓凌的人家?可能不是什么大户……是我爹临走前,反复叮嘱我,说是我祖母的本家,好多好多年前迁来扬州的远亲……”
“爹说,祖母和凌家人是故交,似乎是她放不下的人,临终前一直念叨着想回家看看……”
她说得断断续续,带着不确定和深切的怀念,每每让听者心头发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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