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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章

夕阳渐渐沉入西山,天边的晚霞由绚烂转为暗淡,河边的风也带上了明显的凉意。

周燃看着蜷缩在地上、瑟瑟发抖的少年,他单薄的衣衫完全湿透,紧贴在身上,嘴唇冻得发紫,脸色也越来越苍白,显然已经有些受寒了。

周燃心里焦急,却一时有些束手无策。

“怎么办?总不能把他丢在这里不管……”

带他回家?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周燃立刻否决了。

王氏正为那桩荒唐婚事闹得不可开交,要是看到他带回去一个来历不明、容貌出色的少年,指不定会联想、编排出什么更难听的话来,局面只会更乱、更复杂。

送去镇上客栈?周燃摸了摸怀里那个沉甸甸的钱袋,银子是够的。

但……他看了一眼少年那张过分漂亮的脸,再想到大景朝允许男男婚配的风俗,心里顿时警铃大作。

自己一个成年男子,带着一个明显是未出阁(或者说未“出嫁”)模样的俊俏少年去住店,即便两人清清白白,也难保不会惹来闲言碎语,甚至引来不必要的麻烦。

万一被哪个多事的人瞧见,传到王氏或者那方家耳朵里,更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。

“这也不行,那也不行……”

周燃烦躁地抓了抓湿漉漉的头发,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。

他总不能把这少年带回自己那间破屋子藏起来吧?

就在他左右为难、焦急万分之际,河岸对面的小路上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杂乱的呼喊声:

“小少爷——!小少爷你在哪儿啊——!”

“快!沿着河岸找找!可千万别出什么事啊!”

周燃心中一凛,抬头望去,只见几个穿着统一青色短褂、家丁模样的人正举着火把,沿着河岸焦急地搜寻着,声音越来越近。

地上的少年也听到了呼喊声,他身体猛地一颤,抬起头,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慌和更加深重的绝望。

他下意识地往周燃身后缩了缩,似乎不想被找到。

周燃瞬间明白了。

这少年果然是偷跑出来的,而且身份不一般,家里已经派人来寻了。

他看着少年惊恐的眼神,心里叹了口气。虽然不知道这少年家中具体是何光景,但既然仆役能这么快找来,说明家规甚严,或者……那桩逼婚的压力极大。

转眼间,那几个家丁已经发现了河边的两人,立刻呼喊着围了过来。

为首的是一个四十多岁、面色严肃的管家模样的人,他看到浑身湿透、狼狈不堪的少年,先是松了一口气,随即脸上露出又气又急的神色:

“哎呦我的小祖宗!您怎么跑这儿来了!还弄成这副样子!要是让老爷和夫人知道了,可怎么得了!”

他一边说着,一边赶紧脱下自己的外衫要给少年披上。

少年猛地挥开管家的手,声音带着哭腔和倔强:

“我不回去!姨娘逼我嫁人,我死也不回去!”

“小少爷!您这说的是什么胡话!” 管家脸色一沉,语气带上了不容置疑的威严,“婚姻大事,父母之命,媒妁之言,岂是您能任性妄为的?快跟我们回去!莫要让下人看了笑话!”

他身后两个健壮的家丁立刻上前,一左一右,不由分说地架起了少年。

少年挣扎着,但他那点力气在家丁面前根本无济于事。

“放开我!你们放开我!” 少年徒劳地哭喊着,泪水再次涌出。

管家这才注意到旁边站着的、同样浑身湿透的周燃,他上下打量了周燃一番,见是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庄稼汉,眼神里便带上了几分审视和疏离,但礼节还算周到,拱手问道:“这位壮士,是你救了我家小少爷?”

周燃点点头,闷声道:“碰巧遇上,举手之劳。”

管家从怀里摸出一小块碎银子,大约有二两重,递向周燃:

“多谢壮士援手。这点心意,请壮士收下,聊表谢意。天色已晚,我等还需尽快带小少爷回府,告辞了。”

周燃看着那块银子,又看看被家丁架着、正用一双泪眼绝望地望着他的少年,心里很不是滋味。

他没有接那银子,只是沉声对管家说:“银子不必了。只是……他还小,身上又湿透了,回去……还请好好照顾,莫要再逼他了。”

管家闻言,脸上闪过一丝复杂,但很快恢复如常,只是淡淡道:“壮士放心,这是我们的家事。”

说完,也不再理会周燃,指挥着家丁:“快走!小心着点少爷!”

一行人簇拥着,几乎是挟持着仍在低声啜泣的少年,匆匆消失在暮色渐浓的小路尽头。

周燃站在原地,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,手里还攥着那块管家硬塞过来的、冰冷的碎银子。

河边恢复了寂静,只剩下潺潺的水声和远处归巢的鸟鸣。

一场意外的救援就这样匆匆结束,那个美丽的少年像一颗投入水中的石子,在他心里激起了一圈涟漪,又迅速沉没了下去。

“又是一个身不由己的可怜人……” 周燃叹了口气,心里沉甸甸的。

他自己的麻烦还没解决,又目睹了另一场悲剧的上演。

这个看似允许同性婚嫁、风气“开明”的大景朝,底下隐藏的,恐怕依旧是无数被礼教和强权碾压的个体命运。

他摇摇头,甩掉这些纷乱的思绪,转身朝着那个他极力想逃离、却又不得不回去的“家”走去。

周燃拖着疲惫沉重的步伐回到那个令人窒息的家时,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。

院子里静悄悄的,主屋亮着微弱的油灯光,隐约能听到王氏压低的、却依旧带着不满的嘟囔声,似乎在数落周父。

周燃懒得理会,径直推开自己那间小屋的门,闪身进去,从里面闩好。

他身心俱疲,不仅是身体上的,更是心理上的。

河里救人的紧张,对那少年命运的无力感,以及自家这一摊烂事,都像石头一样压在他心头。

他一点胃口都没有,和衣倒在硬板床上,望着漆黑的房顶发呆。

不知过了多久,门外传来极轻微的敲门声,还有周巧儿细声细气的呼唤:“哥……哥?你睡了吗?”

周燃叹了口气,爬起来打开门。

周巧儿像只小老鼠一样敏捷地钻了进来,手里还端着一个粗陶碗,里面是冒着热气的粥和一小碟咸菜。

“哥,你没吃晚饭吧?我给你留了点儿,快趁热吃。”

周巧儿把碗塞到周燃手里,大眼睛在昏暗的油灯下闪着担忧的光。

看着小妹乖巧懂事的样子,周燃心里一暖,白天积攒的郁气散了些。

他接过碗,摸了摸周巧儿的头,低声道:“谢谢小妹。”

他走到床边坐下,没什么滋味地喝着粥。

周巧儿关好门,凑到他身边,看着他一口一口吃着,那神情分明味同嚼蜡。

这时,周燃想起什么,翻身在在床上的被子下摸索了一会儿,便从掏出一个小心藏好的油纸包,那是白天在镇上买的糕点。

递给周巧儿,压低声音说:“喏,在镇上买的,给你留着当零嘴。”

周巧儿眼睛瞬间亮了,惊喜地接过油纸包,小心翼翼地打开,看到里面白生生的米糕和香喷喷的芝麻饼,开心得小脸泛红。

“谢谢哥!”她压低声音,像只偷到油的小老鼠。

看着妹妹开心的样子,周燃心情稍缓。

他想起白天在镇上看到的那根红头绳,心里暗暗发誓,等分家后,一定要给小妹买很多好东西。

周巧儿捧着那包小油纸包,小声说:“哥,这两块最好了,也比较大,留给你晚上垫垫肚子!”

周燃看着那油纸包,心里更不是滋味。

他摇摇头,把糕点推回给周巧儿:“哥正在吃饭呢,都快吃饱了,不饿。你正在长身体,自己吃。”

周巧儿小心翼翼地把糕点收好,然后并没有离开,而是挨着周燃坐下,脸上的笑容很快被担忧取代,满是忧心忡忡。

她踮起脚尖,凑到周燃耳边,用气声悄悄说:“哥……我听见爹娘在屋里说话……”

周燃喝粥的动作一顿,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,低声问:“他们说啥了?”

周巧儿皱着小眉头,学着她娘的语气,压着嗓子说:“娘说……‘由着他闹几天脾气!等过两天赵婶把日子定下来,由不得他不从!拜了堂成了亲,他就是方家的人了!’”

周燃的心沉了下去,拳头不自觉攥紧。

王氏果然还没死心!

周巧儿继续悄声道:

“娘还说……‘那方家是镇上的富户,嫁妆肯定少不了!等新媳妇……呃,新……’”

她似乎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男妻,卡壳了一下。

“‘等那人过了门,他那嫁妆,还不是得交给我这个当婆婆的掌管?到时候,家里宽裕了,也能多贴补你二哥在镇上的花用。’”

她抬起头,担忧地看着周燃瞬间铁青的脸色:“娘还说……‘现在先容忍他闹腾,等成了家,有人管着,收了心,自然就得乖乖干活了!’哥……娘他们……好像铁了心要你娶那个……那个人啊?还要拿人家的钱……”

“砰!”

周燃手里的粥碗重重地顿在床头那个破木箱上,粥水溅了出来。

他胸口剧烈起伏,一股难以抑制的怒火直冲头顶!

原来如此!王氏打的是这个主意!

她不仅要用他换那三十两谢媒钱,还盘算着等“新媳妇”过门后,霸占对方的嫁妆,来贴补她那个宝贝二儿子!

这算计,这心肠,何其歹毒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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