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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章

约莫一盏茶的功夫,布帘再次掀开,伙计引着一位穿着藏青色绸缎长衫、面容精干、约莫四十岁上下的男子走了出来。

这男子便是书肆的掌柜王吉安。

王吉安一双精明的眼睛立刻落在周燃身上,不着痕迹地将他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——高大壮实,皮肤黝黑,手掌粗大,一身粗布衣裳打着补丁,确实是个标准的庄稼汉模样,但那双眼睛……似乎比寻常村汉多了几分沉静和难以捉摸。

“就是你要替你家公子问收稿的事?”王吉安开口,声音平和,带着商人的圆滑。

周燃学着下人该有的样子,微微躬了躬身,点头道:“是,王掌柜。我家公子闲来无事,写了些话本故事,想问问贵书肆是否看得上眼,价钱几何?”

王吉安捋了捋下巴上稀疏的短须,慢条斯理地说道:“既然是你家公子所著,那定然是识文断字的雅士。规矩是这样的:让你家公子先把书稿送过来,我得先过目。写得有意思,情节动人,我们才收。”

他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,“按字数算,一千字,一贯钱。若是长篇,超过一万字的部分,每一千字,再加二百文。”

周燃心里快速盘算,一贯钱是一千文,也就是一两银子。

这价格对于无名作者来说,算是一口买断价,不高,但若能量大,也能凑合。

他想起之前那几个书生热议的畅销书,又追问了一句:“王掌柜,若是……若是这书印出来,卖得极好,成了畅销本,又当如何算?”

王吉安正要端起身侧伙计奉上的茶碗,闻言动作微微一顿,抬起眼皮,意味深长地看了周燃一眼,嘴角扯出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:“呵呵,你家公子……好大的口气啊。畅销?”

他轻轻吹了吹茶沫,呷了一口,才慢悠悠地道,“行,既然你问了,我就把规矩说全。若真有那运气,书印出来,首版按三万册起算。这三万册之内,就是按刚才说的字价。若是卖得好,超出了三万册,那么超出的部分,每卖出一册,分润三十文钱给你家公子。这话,你可记下了?”

说完,他放下茶碗,看着周燃,带着点试探问:“需不需要我写个条陈,你好带回去给你家公子过目?免得传错了话。”

周燃面色平静,摇了摇头,语气肯定:“有劳掌柜的,不必了。一千字一贯,过万每千字加二十文。畅销,三万册起,超出的每册三文。小的记下了,定会一字不差地回禀公子。”

王吉安眼中闪过一丝讶异,这庄稼汉记性倒好,口齿也清晰。

他点点头:“成,那就这么着。让你家公子得了空,把书稿送来吧。”

“是,多谢王掌柜。”

周燃再次微微躬身,不再多言,转身,拄着木棍,步伐沉稳地走出了墨香书肆。

周燃怀揣着与书肆掌柜王吉安的“秘密约定”,心里有了底。

他没有立刻回村,而是在镇上的杂货地摊前停下了脚步。

他挑最便宜的,买了一块用起来肯定涩手的墨锭,两支毛都快秃了的便宜毛笔,还有一沓质量粗糙、泛黄明显的草纸。

他将这些简单的文房四宝小心地裹好,塞进那个原本装蛇、现在已经空了的布袋里,拎在手上,然后拄着木棍,一瘸一拐地朝着西郊路口走去。

回村的驴车已经等在那里了,车上零零散散坐了五六个人,大多是去镇上卖完山货或办完事的同村妇人。

周燃沉默地爬上车,找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,他那硕大的身躯让驴车又是一阵轻微的摇晃,引来几声低笑,但他已经不甚在意了。

驴车“嘎吱嘎吱”地启动,晃晃悠悠地行驶在回村的土路上。

周燃的目光投向道路两旁一片片绿意盎然的稻田,村民们还在田里弯腰忙碌着。

看着那沉重的农活,再对比一下刚刚在书肆谈妥的“千字一贯”的写书价格,心里的天平倾斜得更加明显。

扛大包,一包四十文,卖的是血汗力气,当天结,是真正的血汗钱。打铁,一个月八百文,绑死时间,收入固定且微薄。

而写书呢?

只要故事有人看,一千字就能换一两银子!

这之间的差距,简直是云泥之别。

更何况,他现在腿脚不便,体力活根本干不了,即便腿好了,来自现代的灵魂也实在对那种纯粹的体力劳动提不起兴趣,效率也未必高。

他暗自庆幸,前世在身为古文教授的爷爷严格熏陶下,他不仅练就了一手还算能看的毛笔字,更是被迫阅读了大量的古典文献、诗词歌赋乃至笔记小说。

那些之乎者也的行文方式,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套路,虽然当时觉得枯燥,如今却可能成为他在这个时代安身立命的资本。

写书,对于现在的他来说,似乎是一条量身定制的出路——既能发挥优势,又能避开短板,收益还相当可观。

驴车晃晃悠悠,在傍晚时分终于抵达了小河村村口。

夕阳给土坯房和袅袅炊烟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。

周燃拎着那个装着笔墨纸砚的布袋,告别了同车的人,一瘸一拐地朝着自家那个熟悉的、略显破败的院落走去。

推开吱呀作响的院门,厨房里已经透出灯光,王氏炒菜的动静和香味飘了出来。

周巧儿正坐在院子里的小凳上搓洗衣物,看到他回来,眼睛一亮,脆生生地喊了句:“哥,你回来啦!”

周燃“嗯”了一声,走进堂屋。

周父已经回来了,正坐在门槛上抽烟,看到他,也只是抬了抬眼皮。

王氏端着菜从厨房出来,看到他,第一句话就是:

“蛇卖了?卖了多少钱?没被坑吧?”

周燃从怀里掏出七钱银子,放在桌上:“卖了,七钱。”

王氏一把抓过银子,放在嘴里咬了咬,又掂量了一下,脸上终于露出点真切的笑容:“哟,还真卖了七钱?算你小子这回没犯傻!”

但她随即又板起脸,“钱我收着了,家里正缺钱用。坐车钱还剩多少?交出来。”

周燃把剩下的三文车钱也拿了出来。

王氏满意地收好,这才挥挥手:“洗洗手,准备吃饭。巧儿,别洗了,摆碗筷!”

晚饭被端上了那张吱呀作响的旧木桌。

难得的是,今晚的粥似乎比往常稠了一点点,咸菜碟子里也多滴了几滴油星。

这一切,都源于周燃白天卖蛇得来的那七钱银子。

王氏脸上带着许久未见的轻松,甚至有一丝笑意。

她给每人碗里分着咸菜,话也多了起来,不再是平日的骂骂咧咧,而是带着一种扬眉吐气的畅想:

“要我说,还是得读书!你看咱家老二,在镇上学堂里,那可是先生都夸聪明的!”王氏声音响亮,仿佛是说给全家人听,也更像是说给自己听,“等咱老二将来考中了秀才,再中个举人,那就是老爷了!到时候,看村里谁还敢小瞧咱们老周家?”

她越说越起劲,眼睛都亮了几分:“等老二当了官,咱们就搬到县里去住大宅子!我也要学那镇上的夫人,穿绸缎,使唤丫鬟!巧儿到时候就是官家小姐,说亲都得是县太爷家的公子才配得上!”

周父本来正闷头喝粥,听到这儿,实在忍不住,把碗往桌上轻轻一顿,皱着眉头闷声道:“你这婆娘,净做白日梦!八字还没一撇的事,嚷嚷个啥?老二连个秀才的影子还没摸到呢,你就想着当官老爷他娘了?让人听见笑话!”

王氏正说到兴头上,被周父一盆冷水浇下来,顿时不乐意了,眉毛一竖:“咋了?我想想还不行了?你个死老头子,就是见不得人好!我儿子聪明,将来肯定有出息!你以为都跟你似的,一辈子就知道守着那几亩破田,没点奔头!”

“我没奔头?我没奔头你吃啥喝啥?”周父也来了气,“田里的活不是你干是吧?老二在镇上的束脩不是我咬牙挣出来的?就你会想,你咋不想想明天田里的秧还插不插得完?”

“我怎么没想?再说那是你干的嘛?每次干活不是这疼就是那疼。哪次不是老大?”

“我没干?!我没干?!”周父把碗把桌子上一放,“那你看这几天老大下地了吗?”

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,一直默默吃饭的周巧儿偷偷踢了周燃一脚,冲他使了个眼色,意思是“又来了”。

周燃心里觉得有些好笑,这贫穷夫妻,连憧憬未来都能吵起来。

他依旧保持沉默,快速扒拉着碗里的粥,一来想赶紧吃完离开这是非之地,最主要的是想早点回自己那方小天地。

今天在镇上的见闻和刚刚萌生的写作计划,让他心头有些火热。

不过,经过这么一打岔,王氏那股兴奋劲也消了些,她重新坐下,没好气地瞪了周父一眼,最终把目光落回周燃身上,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利索,但好歹没那么尖刻了:“老大,明天腿要是能使得上劲,就早点下田帮忙,别磨蹭!巧儿,快点吃,吃完把碗洗了!”

周燃起身帮着收拾了碗筷,便迫不及待地走到灶台边,用葫芦瓢将锅里温着的热水舀到木盆里。

他先就着热水仔细擦了脸和身子,虽然条件简陋,但温热的水流过皮肤,总能带走几分疲惫和黏腻感。

接着,他又端了盆热水,坐在小凳上,舒舒服服地泡起脚来。

温热从脚底蔓延至全身,让他舒服地叹了口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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