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一声通报,尖利刺耳,划破了满堂的喜庆与喧嚣。
声音里蕴含的惊惧,仿佛带着实质的寒气,瞬间席卷了整个大厅。
方才还觥筹交错,满是阿谀奉承的厅堂,死寂一片。
乐声停了。
笑语没了。
所有人的动作,都定格在了这一刻。
举着酒杯的,手臂僵在半空。
正要夹菜的,筷子悬在盘上。
一张张带着虚伪笑意的脸,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,表情凝固,滑稽又可笑。
所有人的目光,都齐刷刷地,带着惊恐与不敢置信,投向了侯府那洞开的正门。
那里,逆着光,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,缓缓踏入。
渊北寒。
他身着一袭玄色蛟龙纹王袍,金线绣成的蛟龙在衣摆间若隐若现,随着他的步伐,仿佛活了过来,张牙舞爪,带着吞天噬地的气势。
他的身后,跟着一列身着飞鱼服的东厂亲卫,个个面无表情,腰佩绣春刀,身上那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煞气,几乎要凝成实质。
他们不需要任何动作,仅仅是站在那里,就让这满堂的公侯贵妇,感觉到了呼吸的艰难。
渊北寒的步伐不快,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所有人的心尖上。
他所过之处,原本拥挤的人群,像是见了鬼一般,惊叫着,推搡着,连滚带爬地向两边退开,硬生生让出一条宽阔的通道。
无人敢挡他的路。
甚至,无人敢与他对视。
那是一种源于骨髓的恐惧。
安远侯沈正德手里的酒杯,“哐当”一声掉在地上,摔得粉碎。
酒水溅湿了他的官袍下摆,他却毫无所觉。
他脸上的红光早已褪得一干二净,只剩下死人般的惨白。
身旁的安远侯夫人李氏,更是吓得腿脚发软,若不是旁边的丫鬟扶着,恐怕已经瘫倒在地。
“千……千岁爷……”
沈正德连滚带爬地迎上前去,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,声音抖得不成样子。
“不……不知千岁爷大驾光临,有……有失远迎,恕罪,恕罪啊……”
李氏也跟着跪了下来,哆哆嗦嗦地磕头,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然而,渊北寒看都没看他们一眼。
仿佛跪在他面前的,不是当朝的侯爷和侯夫人,而是两块碍事的石头。
他的目光,淡漠地在全场扫过。
那目光里没有任何情绪,却让每一个被扫到的人,都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衣服,扔在雪地里,从里到外,冻了个通透。
那些刚刚还在为沈家“牺牲”女儿而感动,还在称赞沈惊晚“有福气”的贵妇们,此刻一个个低着头,恨不得把脸埋进地缝里。
她们生怕这位活阎王,会注意到自己。
终于,渊北寒的目光,在扫过一张张惊恐的脸后,定格了。
他看到了那个角落。
看到了那个独自坐在那里,与这满场惊慌格格不入的身影。
沈惊晚。
她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惊慌失措,也没有起身。
她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,手里还端着一杯未曾动过的清茶,仿佛眼前这足以让京城震动的一幕,与她毫无关系。
在所有人惊骇的注视下,渊北寒动了。
他迈开长腿,径直穿过噤若寒蝉的人群,无视了跪在地上,几乎要昏厥过去的沈正德夫妇。
一步,一步。
他走得沉稳,目标明确。
整个大厅里,只能听见他靴底落在地砖上的清脆声响。
每一下,都敲在沈家人的心脏上。
沈语薇掐着沈惊晚手臂的手,早已在通报声响起时就松开了。
她呆呆地看着那个如同神祇般走来的男人,看着他无视了自己的父亲母亲,看着他穿过人群,一步步地……走向了沈惊晚。
怎么会?
九千岁怎么会亲自来?
他不是应该在东厂,等着沈惊晚这个“礼物”被送过去吗?
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?
一个又一个的疑问,在沈语薇的脑海里炸开,让她那张娇美的脸,第一次出现了裂痕。
不止是她,所有人都想不明白。
而沈惊晚,始终平静地看着他。
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近。
手臂上,方才被沈语薇掐过的地方,还残留着一丝痛楚。
可她的心,却前所未有的平静。
她知道,他会来。
终于,那道带着无边压迫感的身影,停在了她的面前。
高大的身影,将她完全笼罩。
大厅里的光线,仿佛都被他一个人吸了去。
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,心脏提到了嗓子眼,死死地盯着这一幕。
他们想知道,这位权倾朝野的活阎王,要对这个即将成为他“妻子”的女人做什么。
是要当众羞辱她?
还是……
就在所有人的猜测,都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时。
渊北寒,微微俯下了身。
这个简单的动作,让在场的所有人,都瞪大了眼睛。
传说中,从不向任何人低头的九千岁,竟然……对一个女人,俯下了身。
那笼罩在他周身的凛然煞气,在他俯身的瞬间,消散得无影无踪。
原本那双看谁都像是看死人的眼睛,在对上沈惊晚的视线时,瞬间变了。
那里面,没有了杀伐,没有了权柄,没有了冷漠。
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众人从未见过,也无法理解的情绪。
然后,在所有人石化的注视下,他伸出了手。
那是一只骨节分明,修长有力的手。
一只沾满了无数鲜血,断送了无数人前程性命的手。
此刻,这只手,却平稳地伸到了沈惊晚的面前。
他的声音响起,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。
那声音,不再是传说中的阴狠,而是低沉,温和,甚至…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。
“怎么不等我,一个人就来了?”
轰——
这句话,像是一道天雷,在每个人的脑海里炸响。
全场宾客,包括跪在地上的沈正德夫妇,站在一旁的沈语薇,所有沈家的人……
全部,石化了。
这……
这……
这还是那个杀人不眨眼,能令小儿止啼的活阎王吗?
这还是那个他们口中,沈惊晚嫁过去就要守活寡,受尽折磨的东厂提督吗?
这语气,这神态……
哪里像是对待一个交易来的玩物?
分明是……
分明是在对着自己闹别扭的心上人,无奈又宠溺地低头。
一瞬间,沈正德刚刚亲口说出的“牺牲”、“福分”,安远侯夫人声泪俱下的表演,沈语薇那志得意满的炫耀……
所有的一切,都在渊北寒这轻飘飘的一句话面前,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。
一个天大的笑话!
整个大厅,死寂无声。
所有人的目光,都汇聚在渊北寒那只伸出的手上。
也汇聚在,那个从始至终,都淡然处之的女子身上。
有文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