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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章

第二日的将军府,白幡在晨风中猎猎作响,素缟缠满朱红廊柱,连檐角铜铃都裹着白布,摇晃间只剩沉闷呜咽。

天未亮透,府外已传来零星马蹄与车轮声,吊唁的官员、旧部皆着素服,面色凝重地递上挽联,灵堂方向飘来的焚香气息混着断续哭声,沉沉压在每个人心头。

忠叔神色落寞的立在前院,一夜之间背脊弯了许多,眼角皱纹凝着未干泪痕。他一一接过宾客手中的香,沙哑着嗓子引向灵堂,遇上相熟老臣,也只来得及握一握对方的手,千言万语最终都化作一声叹息。

灵堂内,景淮的灵柩停在正中,覆盖着绣着猛虎的将军袍,烛火摇曳间,倒映着两侧跪坐家仆的身影,哭声搅得人心烦意乱。

景牧站在厢房内,指尖抚过床榻上的藏青色官服。布料挺括,云纹在晨光下泛着暗金光泽,可他只觉这身衣服重逾千斤。

他深吸一口气,抬手系好玉带,铜镜里映出的面容苍白紧绷,眼底红血丝藏不住一夜未眠的疲惫,唯有眼神里的倔强,还透着几分景家人的风骨。

“少将军,该出发了。”南凛的声音在门外响起,带着难掩的担忧。

景牧应了一声,起身出门。

刚出大门口,正瞧见府外停着一辆乌木马车,车帘绣着永宁侯府的云纹标识。他脚步顿住,就见车帘被掀开一角,却不是苏丞煜熟悉的身影,而是侯府管家表情凝重的脸。

“景小将军节哀,”侯府管家语气恭敬,欠身施礼,“我家侯爷吩咐,小公子偶感风寒,恐将病气过给您,今日便不来叨扰了。”

殊不知,苏丞煜其实已在侯府闹腾了一宿,永宁侯仍旧以苏丞煜身体孱弱,去丧礼容易招惹邪祟为由,严令禁止苏丞煜来将军府。

“景小将军有丧在身,你不宜去打扰。”

苏丞煜急得团团转,奈何无能为力。

景牧心头了然——哪里是偶感风寒,分明是永宁侯怕苏丞煜掺和进来,又或是不愿侯府与此刻的景家走得太近。

他没再多问,只是点了点头,转身翻身上马。马鞭一扬,马蹄踏过青石板路,朝着皇宫方向疾驰而去,身后将军府的白幡越来越远,只留一片肃穆在原地。

宫门口的侍卫见了他的官服,并未阻拦,只是眼神里多了几分复杂。

景牧翻身下马,将缰绳递给迎上来的宫人,跟着对方往宫内走。青石御道漫长空旷,两侧宫墙高耸,将晨光挡在外面,只剩一片阴沉沉的凉意。

他一路心绪杂乱,脚步越走越沉——昨夜复盘沿途刺杀,杀手招式凌厉,且对回京路线了如指掌,分明是早有预谋;父亲生前多次提及朝堂暗流,如今父亲骤然离世,丰元帝那边究竟是真不知情,还是另有隐情?

“景小将军,到了。”宫人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。

抬头望去,紫宸殿朱红门扉敞开,殿内香烟缭绕,龙椅旁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。

景牧深吸一口气,整理好官服,迈着沉重步伐走进殿内。空旷大殿里,只有他的脚步声回荡,走到殿中,他颔首低眉,屈膝跪地,声音带着压抑的沙哑:“臣景牧,叩见圣上,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。”

回应他的,却不是丰元帝苍老的嗓音,而是一道年轻却沉稳的声音:“平身吧。”

景牧猛地一怔,抬头望去——龙椅上坐着的,竟是太子赵珩!他身着杏黄色太子朝服,腰间系着玉带,原本温和的眉眼间多了几分威严,正垂眸看着自己,眼神深邃难辨。

这一刻,景牧才清晰察觉两人身份的转变——从前在御花园玩闹、偷偷出宫放肆,赵珩会笑着喊他,可如今,对方是高高在上的监国太子,而自己,只是个需要跪拜的臣子。

他压下心头震惊,重新低下头,自然没看见赵珩眼底一闪而过的阴暗与复杂。

殿内寂静良久,香烛燃烧的味道弥漫,让人几乎窒息。

终于,赵珩开口了,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正式:“景小将军一路奔波,昨日护送景大将军棺椁入城,辛苦了。”他顿了顿,又道,“景大将军为国捐躯,父皇与孤都深感痛心,还望你节哀顺变。此次你随景大将军出征,大败匈奴,护我大周边境安宁,功劳父皇与孤都记在心里。”

景牧握着拳,指节泛白,等赵珩说完,便再次叩首:“臣谢太子殿下宽慰。只是臣有一事,恳请面见圣上!”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,父亲的死疑点重重,沿途的刺杀更是指向朝堂,他必须亲自问清楚,为何要将景家置于死地。

赵珩却微微蹙眉,语气添了几分歉意:“景小将军有所不知,父皇近日龙体欠安,缠绵病榻,连朝政都难处理,孤才暂代监国。如今父皇精神不济,实在不宜见客,还望你体谅。”

不宜见客?景牧心头涌上寒意——是真的病了,还是心中有愧,不敢见他?

父亲为大周征战一生,尸骨未寒,连最后一面都不让见吗?胸口堵着一口气,几乎喘不上来,可抬头看见赵珩平静无波的眼睛,又硬生生压下情绪——这里是皇宫,若是失态,只会给景家招来更多麻烦。

赵珩似是察觉他的不甘,从龙椅上起身,拾步走下台阶,停在他面前。依旧是那张谦和的脸,眉眼间却多了几分疏离与陌生,仿佛从前的亲近都是错觉。

“知危,”他轻声劝说,“眼下最重要的,是先将景大将军入土为安,让他早日安息。其他事,等父皇好转,孤再与你详谈。”

景牧抬头望着赵珩的眼睛,想找到一丝熟悉的温度,却只看见冰冷的威严。他知道,这话看似温和,实则是在阻止他追问。

皇家威严如山,他若执意纠缠,不仅问不出真相,还可能连累景家军——那是父亲毕生心血,他不能赌。

沉默片刻,景牧缓缓叩首:“臣,遵太子殿下旨意。”

起身行礼后,他转身朝殿外走去,脚步沉重得像踩在刀尖上,一腔孤勇无处安放,只剩满心的无力与不甘。

赵珩站在原地,看着他的背影,脸上的温和渐渐褪去,眼神沉了几分。

直到景牧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外,他才转身吩咐太监:“去养心殿看看,父皇今日情况如何。”

此时的养心殿,气氛凝重到了极点。

丰元帝确实病重,昨日听闻景淮棺椁入城,他挣扎着从病榻上爬起来,执意要去将军府。

“朕要去见他……景淮陪了朕四十多年,朕得送他最后一程……”他声音微弱,却带着固执,由太监搀扶着,一步步挪到养心殿门口。

可刚推开殿门,他就僵住了——养心殿门前的空地上,乌泱泱跪了一片人。

常年礼佛鲜少露面的皇后身着正装,领着各宫嫔妃跪在前头,太子赵珩跪在皇后身旁,面色凝重;身后是满朝文武,文官武将皆低着头,齐声喊道:“请皇上三思!”

丰元帝的脚步顿在原地,看着眼前的场景,只觉一阵无力。

所有人都在阻拦他向景淮多走一步。

他想起多年前,景淮领兵出征,也是这样一群人,跪在养心殿前阻拦他去相送。

如今景淮死了,他不过是想去送最后一程,却又被拦住了。

他总是被困住脚。

“你们……”丰元帝气得浑身发抖,手指着众人,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
他望向将军府的方向,眼神里满是悲恸与无奈。

胸口骤然传来剧痛,丰元帝猛地捂住胸口,喉咙里涌上腥甜,一口污血喷在青石地上,刺眼得很。

“皇上!”太监惊呼着扶住他,周围的人纷纷起身,七手八脚地将他抬入内殿。

殿内太医连忙上前诊治,把脉的手指微微颤抖,脸色愈发凝重。

皇后站在一旁,看着病榻上昏迷的丰元帝,眼底闪过一丝复杂,随即恢复平静,吩咐道:“传旨,皇上龙体违和,即日起由太子全权代理朝政,无大事不得打扰。”

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,落在丰元帝苍白的脸上,他眉头紧锁,似在做痛苦的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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